无妄之灾
避雷:病娇 第二人称 强制爱
病娇养弟×被他欺骗的你
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,有点长,1w字
你醒来时,头脑尚在发热,师无妄守候在你身边,为你擦去额角的汗水,男人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你的肌肤时,你下意识的往床里面缩去,只留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。
你听见他唤你。
他叫你:“夫人?”
不该是这样…
“对不起。”
为什么…什么都想不起来?
你略带歉意的看向他,那双璀璨如星河的眸子中,总是藏着许多你看不懂的情绪,像是深情款款,却又无时无刻让你觉得浑身冰冷。
你连忙拉起被子缩进被窝里,也不顾浑身炽热难忍,只祈求盼望着他赶紧离开。
他替你掩上了门窗,你感觉到他最后的目光是落在你身上的。
“那我先走了,夫人你也……早些歇息吧……”
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嘶哑,像是有些难过,你心揪了一下,却不是心疼他。你想,他竟然也会难过吗?像他那么可恨的…
你怔了怔,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。
你失去的过去,究竟是怎样的?
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?
害怕恐惧的感觉一点一点在你的心中滋生,就算他依旧温柔如初,就算他始终温声细语,你也依旧会有宛如窒息的感觉。
你还记得,当初你醒来时,他激动的拥抱住你,那样深不可测的男人,难得会有这样喜形于色,宛如孩子般的表情。
他告诉你,他是你的夫君,你们从小生活在络县,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,十五岁那年,你刚及笄,他便向你提亲,两年后顺利成婚,琴瑟和鸣,举案齐眉,倒是一段好姻缘。
只可惜,你们两厢厮守了不过四年,他便赶往京城参加科考,你依稀记得,邻里乡亲还办了一场大宴来给你夫君和其他入选的学生庆祝
你夫君当时也不过二十来岁,就已通过会试。隔壁大姨说,这小子将来可是个做大官的料子。
你在络县等了他两年,一直到那场灾难来临之前,你都没有再见过他。
师无妄说,瘟疫爆发的那几日,朝廷派兵严守络县 ,却不给任何补给,生生将上万民众困死在了里面。他赶到时,你已染了疫病,几近死亡。
你是瘟疫爆发后,络县最后的活口。他从黑白无常手里将你抢了回来,你却不记得他了。
他看向你,眸子中满是柔情,你却不自觉的认为,那双眸子,应常年带着寒气,像是万丈深渊之下的死水才对。
“忘了也好。”
他笑,你也笑。
他抱住你,你将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,看着他俊美儒雅的面容,却觉得浑身冰冷。
你失去了记忆,偶尔还会犯些疯病,犯病时胡言乱语不受控制。大夫说,这是疫病的后遗症。
有一次你犯了病,拿了把匕首便嚷嚷着要杀了师无妄报仇,你往他心口扎去,他也不见躲,便生生挨了你这一下,事后调养了整整三个月才见好。
婢子们说,师上卿待夫人可是极好的,这两人郎才女貌,活生生一对璧人。
你发了这疯病便是谁也不认识,只知道四处乱砍,师无妄只知宠你,连自己受伤了,也是从不在惜的。
外人都道你们是天作之合。只有你知道,你似乎是有一些恨师无妄的。
师无妄参加殿试时,一举拿了个状元,后又得皇帝赏识,这两年来,早已官至上卿。你有些讶异,这是你从没想过的。
在你为数不多的记忆里,师无妄乡试会试都不过中上成绩,没想到最难的殿试却拿了第一。
他回来时正是初夏时分,到如今已过去数年,入了冬,寒风瑟瑟的四处冲撞,院里的腊梅开了,京城却没下雪,没了雪色的点缀,精瘦的枝干此刻也像枯萎无力的衰枝。
梅花向来不如其他花种美丽,它的美不过建立在凌冽的严冬之下,那一骨子的傲气,大雪压梅花,梅花不低头。
师无妄起了个大早,你替他拢好披风,又说了几句贴心话,才放心的回了屋。
他去上朝时,你便待在院子里看书,突然就想起了这些年的事情。
春天时,他驾马载你出游,你们徜徉在无尽的春色里,他折下花朵,戴在你的鬓角,你只是咯咯的笑,娇媚的唤他“夫君”,吻落在了你的唇上。
夏天,他带你去京城东边那条小街里最好的凉粉店里吃凉粉,你每每大快朵颐,他便撑着下巴,神色不移的看向你,目光中的柔情宛如凝成水汽,你偏过头去,他笑着打趣你,你的脸便更红上了几分。
秋天里,他会带你去看花灯节,在别人搭讪时霸道的宣示主权,他带你去吃你最爱的桂花糕和酱鸭,他总是记得你爱什么,而你却彻彻底底的将他忘了个干净。
因你怕冷,冬日时,他便会先替你暖好了床,再将你从火炉前抱过来,让你可以依偎在他怀里睡觉。
他将你照顾得极好,每个角落,无不体贴至极,以至于让众人艳羡。
你从前一心一意的信他,他待你好,你便爱他,只是如今,你时常头痛,你觉得自己似乎是要想起什么了,却始终有个什么东西哽在你的回忆里,你无法想起当年的时,疯病也愈发明显。
你发病时,想杀师无妄,醒来时,却又会什么都不记得,好几次,你砍中了他的要害,差点治他于死地,他却待你一如既往的好。
他每每从鬼门关回来时,看到满面泪痕的你,都会轻轻拍拍你的脊背,温声细语的安慰你,偶尔还会给你哼上几首小曲,那曲子婉转悠长,不似中原曲目,倒像西域的童谣。
他说,那是他母亲曾经唱给他听的曲子,他小时候胆子小,害怕的时候,母亲就会为他哼这些曲子,他听着听着,就没有那么害怕了。
你很纳闷,他的母亲不是络县的人吗?为什么会西域的曲子。
你抬起头去看他,手指摸上他的脸颊,指尖的湿润让你不由得怔了怔。
月色淡淡透过微敞的门窗,垂落在地面上,他怀抱着你,倚靠在房间暗角里,像是两只在角落里互相取暖依偎的小兽。
在微弱的光下,你看清了那双浓重得宛如墨色一般的眼睛,你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。
他说:“阿清,别怕,我会保护好你的。”
他还说:“我爱你。”
“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。”
你被他眼里不小心露出的偏执吓了一跳。
你在午夜梦回时,偶尔会感受到他拥抱你时的温度,他抱得很紧,像是即将被淹没的人,不肯松开手中的浮木。
他的情感那么深,那么重。
那样沉重的爱与偏执,在他醒着,从来没有展露在你眼前过,他那么强大而骄傲的人,入睡后却像个孩子。
你承认,有一瞬间,你确实有所动容。
你想,他或许远比你想的更在乎你。
你时常会做一个梦。
梦里有一场大火,有人嘶吼,有人尖叫,但你唯听得一人的话,那人将你狠狠往前推,你听他的声音,似乎是个年轻男子。
他叫你:“嫣然。”
“跑啊——不要回头——嫣然——”
你听到他哽咽的嗓音:“不要被他抓住了,嫣然,如果可以,我们来世还做夫妻……”
他的声音嘶哑,哽咽,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:“跑,跑啊!”
你的身体不受使唤,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,即便隔了很远的距离,你却似乎依然听到了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。你还听到,有人将你逼到了角落,看着你红肿的双眼,戏谑的笑道:“姐姐,我找到你了!”
等到你醒来时,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,师无妄早已醒了,替你擦去满脸的泪水。他向来睡眠很浅,你曾调笑他这敏锐度只怕比杀手还强上几分。
他抱着你,月色落入他的眉眼之中,碾碎了一夜的星河,他在你耳畔温柔道:“做噩梦了吗?”
你愣了愣,没有回答,只觉得这声音你似乎在梦里听过。他继续安慰你道:“小阿清,别怕,夫君在这儿,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的。”
他的呼吸喝在你耳畔,你却在发抖。
你私底下背着师无妄偷偷的去搜集有关络县的消息,络县在京城里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禁忌词,你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。
络县与西域交壤,那里常年会有许多西域奴隶被买到中原来,人们都说络县的疫病是西域王下命投的。
真正让你开始怀疑师无妄的,是一个刚进府内的,被毁了面容的女孩。你听下人说,这女孩一连五日都徘徊在师府门口,且都挑在师无妄上朝期间,她托人找了关系,才得了一个灶房奴婢的差事。
因她面容实在狰狞恐怖,便成了奴婢见茶后饭余的闲谈。师无妄不大操心府内的事务,但格外注意你身边的人,因而她在府内干了整整一个月的活,才得以接近你。
你看到她猛然跪拜在你身边,她的头磕在地上,鲜血就渗了出来。她叫你,“嫣然姐。”
她解下了遮面的面纱,一张被灼伤的脸出现在了你的眼前。
随着面纱的脱落,那些痛苦的,不堪的种种往事,也在这一刻呈现在了你的眼前,让你避无可避。
在她这里,你得知了一个与师无妄口中截然不同的,络县的故事。
你本名顾嫣然,是络县顾家的小姐,你的父亲是络县的小县令,一生兢兢业业,爱民如子,深受众人的爱戴,你的幼年时光在父母的保护下,无忧无虑。
你有一个弟弟,名叫顾忘年,却不是你父母所出,而是你十岁那年出门,意外从奴隶贩子手中买下的,你瞧见他可怜,模样也水灵,便自主给父母添了个儿子,事后还被胖揍了一顿。
你十五岁那年,和领居家青梅竹马的王子安成了亲,他待你极好,细心呵护极致体贴。几年前他进京赶考不幸死在路上,你急火攻心昏迷了整整三日。
后来你为他守孝三年并发誓此生不再改嫁。只可惜好景不长,络县发了疫病,死伤上万,活下来的人更是屈指可数。
而瑾娘,是王子安的妹妹,也是唯一知道知事情真相还活了下来的人。
她自小体弱,所以一直被养在别院里,灾难来临的那一天,她被人护送着逃离了络县。
军队保卫了络县,拦住了城门,不让任何人进出。仅仅几日,络县的疫病就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,上面的人无法解决掉这个病症,于是决定一把火断绝所有的一切。
她永远无法忘记,那一日燃烧在络县里的大火,火舌吞噬了一切,她的亲人,她的故友,她的回忆,都在火焰里化为了灰烬,最后变成死物。
瑾娘说,那场疫病是师无妄害的,他杀了王子安,还下毒让整个络县人去死!
师无妄,就是顾忘年,是他害死了所有人。
在络县被毁后,他甚至迎娶了他名义上的姐姐。
这些年,师无妄从未放松过警惕,他一边消去络县的痕迹,一边派人私下追杀那些知情的漏网之鱼。她改头换面,甚至不惜自毁容貌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手刃仇敌。
你静静的听着,掌心攥出了血,血液顺着滴落下来,那些仿佛不属于你的记忆,在此刻又逐渐明晰了起来。
阀门一旦打开,记忆便像洪水一般涌来,破碎的记忆粘贴拼合,一切的真相逐渐浮现在你眼前,大脑剧烈的痛感冲撞着你,刺耳的叫嚣的声音和灼热的热气。
最后,你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鲜艳的红色。
师无妄处理完政务回来时,你已经在府内等了他一个半时辰。
看见你站在屋门前等他,他似乎并不惊讶,只是片刻的微怔后,嘴角便恢复到了平常的弧度。
他似乎每次看到你都会笑,你想起小时候,矮矮的小孩紧紧的环抱住你的腰身,那时的他,还比你矮上一个头,时光荏苒,物是人非。
你近乎有些悲伤的想,现在的他,已经高出你许多了。
络县的日子像是桃花源内的一场梦,桃花源不存在,梦也最终有醒来的一天。
他脱下披风盖在你的身上:“夫人,冬日风凉。”
你避开了他的触碰,于是那件绣满了华丽刺绣的披风就这样颓败地滑落在了地上,粘上了细小的灰尘。
他眉眼微微下垂,顺势看向你饱含怨毒的眼:“阿清。”
你打开他逐渐靠近的手:“不要叫我阿清。”
泛着冷意的刀刃顺着你的动作刺向他,你忽然理解了,当初浑浑噩噩的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伤害他那么多次,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,他这一次似乎有意的避开了你的攻击。
他轻松的钳制住你的手,将尖锐的刀打落了下来,他看着你,神色没有丝毫改变,只淡淡的说:“阿清,你又犯病了。”
鬼使神差的,你突然问他:“从前的那些……都是这样的吗?……在我清醒后,又消除我的记忆……一次又一次……”
他神色微微顿了顿,说的却是:“你先冷静下来。”
你面对着他,你想,你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。
“顾忘年,是你杀了我的父母,是你给络县的人下的毒……对吗?”
“你杀了王子安,又骗了我那么多年,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,你是不是很开心?”
师无妄看着你,眼中闪过痛楚,他似乎想要解释:“不是的……”
“你这样折辱我,我顾家,究竟哪里对不住你?”
你喉中尝到了甜味,你知道,瑾娘给你的毒,约摸着快到时候了,你的五脏六腑都撕扯着生痛。
你看着掉落在地面上的尖刀,有些庆幸自己并没有将毒抹在刀刃上,你从来都知道,如果不是他有意不避开,你根本连他的身都无法接近。
“顾忘年,你抬头看看,络县的上千亡魂都在看着你。”
你的胸口沉闷,剧烈的疼痛下,你咳嗽着吐出了一口血,无数的话郁结于心,你最后只叹了一口气。
你感觉到有风吹过,温柔的秋风拂过,宛如恋人的安抚。
师无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,他着急的上前,慌乱的想要抓住你的衣角。你的身体在风中倒下,像是破碎凋零的蝴蝶。
你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他脸上的慌乱与震惊。
他目眦欲裂,早已不复当初的温柔镇定:“……你做了什么……”
你看见他哭了,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,你想起他的小时候。
他一直是个胆小的孩子,一个连雷雨都害怕的孩子,一到下雨天,就会哭着不让你走,抱着枕被缠着你一起睡觉。
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他逐渐变成了心性成熟的大人。
后来,你从没见过他哭。
“别害怕……我带你去找大夫……”他抱起了你,一时间不知是在安慰你,还是在安慰他自己:“别害怕……你不会有事的……不会有事的……”
你知道师无妄喜欢你。
你也知道自己杀不了他,更无法为族人亲友报仇,于是你选择了这种近乎自我毁灭的方式报复他。
你突然觉得好笑,笑自己太蠢,引狼入室却不自知,才有了如今的这张无妄之灾。
他对你那么好,如果不是曾经的那些事,也许你们会成为凡世中最普通又恩爱的一对夫妻。
常年累月的积压下,你说不清楚现在的你,对师无妄究竟是爱还是恨。
但当你看见他痛苦挣扎的表情时,你抽痛的心脏没由来的愉悦了起来。
你从没有那么轻松痛快过。
————
你昏睡了很多年。
醒来时,你最先看见的,是一张昳丽俊朗却满是疲惫的脸,眼中像是常年带着血丝,脸色苍白得宛如行尸走肉,在看见你醒来的那一刻,他的生命才像突然鲜活了起来。
他告诉你,他叫师无妄,是西域的新王,也是你的丈夫。
而你叫嫣然,是西域之主唯一的妻。
二十一岁那年,你意外从悬崖上摔落,跌入了忘川,因此丧失了从前的记忆。师无妄带着军队将忘川翻了个底朝天,才终于找到了你。
你小时候中过毒,留下了病根,身体一直不好,因此昏迷了整整一年才转醒,在你昏睡的这些年,师无妄一直守在你身边,不断求医问药,才将你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。
人人都道,西域王深情专一,早些年他还没登上皇位时,身边便只有你一个人。
可你并不快乐。
你总是感觉失去了什么。
可是是什么,你却说不上来,你只模模糊糊的记得一个名字。
顾忘年。
你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,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。
但你知道,他对你很重要。
你忘记了一切,你不记得你的身世,也不记得你的名字,却在听到“顾忘年”三个字时,下意识的心口抽痛。
忘川的水,会让人忘记一切,前尘旧梦,会像一场烟一样消散。
跌落忘川后,你也确实忘记了所有事。
可你还记得顾忘年。
那是你的执念。
你并不想让师无妄知道这件事,于是你瞒着他,私下里派了很多人去找。
这个世界上,有很多名叫“顾忘年”的人,可是你知道,没有一个人是他。
这个世界上,只有一个顾忘年。
但他早就死了。
————
顾忘年原来不叫顾忘年,他叫师无妄,是西域王醉酒后和舞女生下的孩子。
一个错误的结合,生下了一个不被所有人期待的生命。
他在兽笼中长大,那是西域皇子们斗兽玩乐的地方。
尽管流着王室的血,他依旧是王宫里身份最为低微的人。王后善妒,西域王纵情享乐,在后宫里没有人会在乎他们是生是死。
可他从来不怕,尽管是被兄长们逼进兽园里和野兽厮杀,他从不害怕野兽的撕咬,尽管是被人们当做畜生对待,他也想活下来。
他心智开得早,却没怎么体会过亲情友情,他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,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,也没有什么喜欢的。
但他知道,他要活下来,也应该活下来。
他的母亲是西域人,却极其向往中原的文化,于是除了他的西域名字外,又给他取了一个好听的中原名字。
无妄,无妄。
多么好的祝愿。
可是他的人生从来都是不公平的。
七岁那年,雷雨天,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陷害,吊死在了王宫里。
窗外是轰隆作响的雷声,黑云压顶,风声吹动着破旧的房屋,他数年来毫无感情波动的心里,第一次产生了恐惧。
那一天,他怀抱着母亲逐渐冷去的身体,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。
他守了那具尸体一个月。
王后似乎铁了心要让他自生自灭,整整一个月,没有人来送饭,他就捡冷宫里的枯枝败叶混着泥土吃下去。
母亲的尸体很快就腐烂了,他看见白色的蛆虫一点点地在那张生前美艳动人的脸上蠕动爬行,地上干涸的血迹散发着腥臭味,硕大的苍蝇肆无忌惮地落下了她的衣摆上。
他的背上还有着当初在斗兽场留下的伤口,没有处理,又长期处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,于是腐烂的伤口长出新肉后,又再次化脓,被他一次次地生生剜去。
但他却不觉得痛,只觉得无趣。
老鼠不断地啃咬撕扯着他的脚趾,枯瘦沾满血污的脚没多久就被咬出了一个血窟窿。
鬼使神差的,他伸出了手。
看见手中的生命突然间宛如浆果一般炸裂开时,肮脏的血液溅在他的脸上,他突然觉得有趣。
他觉得自己似乎变了。
他从来没有那么想活下去过。
他尝到了恨的滋味。
师无妄很聪明,只要他想,他很快的就可以获得别人的信任。
西域王会选择重用他,他也从来不意外。
跟着人牙子来到了中原的那一年,他才十岁。
他的原计划,本来是想先混入京中权贵购买的奴隶里,在慢慢一点点的靠近蚕食中原王的势力。
只是他没有想到,他才刚来到中原,就在路上被顾嫣然截胡了。
她从人牙中买下了他。
她是他算无遗漏的意料之外,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。
世有无妄之灾,又有无妄之福。
他本来以为,顾嫣然是他的灾,可是到了后来,他才知道,他应该是耗光了所有的运气,才遇见了她。
世人们总将爱人比作花朵,比作月光,曾经的师无妄从来都不屑于这些,那样矫揉造作的文字,不过是怯懦者的无病呻吟。
一直到遇见顾嫣然后,他才知道,顾嫣然就是他的月光。
可是她是顾家的孩子,她的父亲,是络县的县令。在他调整后的计划里,接壤西域的络县,是他复仇路上最不可缺少的一环。
最开始时只是应付,然后是逐渐产生兴趣,等到他真的发现时,顾嫣然这个名字,早已经成为了他心中无法割舍的存在。
他清楚的记得她的一颦一笑,她嘴角上扬的弧度,她眼中闪烁的星星,她醉酒后脸颊上的酡红。
那个夜晚,他痴迷地低下头吻了她,少女迷糊地拒绝,迎接的却是他更疯狂粗暴的掠夺,他含住她的小舌,一点点的耐心的攻略城池。
刚开始时,只是简单的亲吻,浅尝辄止。
偷来的吻,甜蜜又让人心生悸动。
爱的种子一旦埋下,曾经难忘的过往,都会成为生长的养料,一点一点侵蚀他的心,最后在他的心上生根发芽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对她越来越渴求。
看见她纤细的手指,他就想细细亲吻,如兽类一般舔舐每一个角落,看见她雪白的脖颈,他就想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。
一看见她,他便心生欢喜,想要长长久久的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,想要保护她,想要禁锢她,想要她的目光永远都只能注视到他一个人。
他一次又一次,在她喝下迷药后,痴迷的亲吻她的身体,她的眉眼她的唇,她盈盈一握的腰肢,都像是令人上瘾的毒药,又像是装满了蜂蜜的糖罐。
他终于意识到了,他知道他逃不掉了,他爱上了顾嫣然,自己名义上的姐姐。
有一瞬间,他几乎快要放弃自己的计划,他浓重得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恨,几乎快要疏解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。
一直到他听到她的婚讯。
她要嫁人了?
她要嫁人了。
天地仿佛开始旋转了起来,师无妄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。
他忽然想起,刚来到顾府时,他十分讨厌顾家人伪善的嘴脸,于是故意弄脏了衣服,又假意害怕强行将顾嫣然留了下来照顾自己。
她破坏了他原来的计划,他有些恶劣的想要看这位顾家小姐撕下自己伪善的面具。
可是面对他一个又一个无理的要求,她都温柔耐心的答应了,到最后,她甚至留了下来,哄他入睡。
她哄人睡的方法不算很好,这应该也是她第一次哄人睡觉,却无端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晚上,母亲口中动听含糊的小曲。
顾嫣然心疼的抱着他,她对他说:“阿年,别害怕,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。”
对啊,她是他的姐姐啊。
她说,她会一直一直,陪在他身边。
一直一直。
那么多年过去,曾经的记忆已经模糊了,可他依旧记得这句话。
然而不久前,当他厉声质问她时,她却说:“阿年,我总要嫁人的。”
她抱住他,温柔漂亮的脸依旧明丽:“我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们。”
可是是她答应的啊。
答应过了,就不能违约,中原人不是最讲信义了吗?
姐姐怎么可以抛下弟弟呢?
她要嫁人了,她是骗子。
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吗?
她为什么要离开?
她骗了他……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,可是现在连她也要离开他……
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。
他恨她。
他怨恨的想,他要杀了她。
只要杀了她,她就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,只要杀了她,她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……
她那么美,被汗水濡湿的头发服帖地粘在脸颊上,漂亮的眉头微微皱起,白皙皮肤上透着些微粉红,在昏迷中尤其有一种糜乱的美感。
他的目光沉了沉,手顺着她的锁骨一路往前。
只要稍微一用劲,他就可以掐断她的喉咙,永久地留下她的睡颜。
可当他真正握住她脆弱的脖颈上时,他犹豫了。
少女雪白的皮肤上斑驳着青紫色的痕迹,她温热的皮肤和跳动的脉搏将他从黑暗里拉了出来。
他知道自己杀不了她。
既然无法杀了她,他想,那他就一点点的抢走她好了。
拥有一个人的方式,可以有很多种。
毕竟,在西域的那些年,他的父王也只教给了他这些。
自己想要的,喜欢的,就自己抢走。
没有人教过什么是他爱,他所了解到的爱,只有囚禁与争抢。
就算她不喜欢他,那也没什么关系。
他的爱与恨,从来都是炽热浓重的。
他想要她,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。
爱一个人,是掠夺。
而这正是他最擅长的。
他笑着看她登上花轿,笑着看她嫁作他人妇。
心里的妒意快要将他毁灭。
在络县的计划完成后,他往络县里投了毒,但那不是疫病,只是一种会让人看起来呈现出疫病状态的西域毒素。
只要中原王愿意派些医官来,简单的开些药,那么这场疫病就会不攻自破。
他一时的心软让他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,于是,他把这个决定交给了中原王。
但中原王果然如他所料般,很快便放弃了络县。
大火在络县烧了整整三天。
在火光里,人们哭嚎着,想要逃离,最后却只能化作火焰的燃料。
血液迸发出来,染红了洁白的衣角,他感觉到了几分诡异的愉悦。他手中握着刀,鲜血溅在他的衣襟上,红得刺眼。
他忽然想起来,很多年前,姐姐她嫁给王子安时,他的那一身婚服,似乎也是那么红。
而现在,他终于可以迎娶他的新娘了。
刀刃没入侍从的胸口时,那张他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脸,惶恐又怨恨的看着他。
他很久没有发自肺腑的笑了,他说:“姐姐,抓到你了。”
————
西域王从来没有想过,自己最信任的七王子会叛变。
他利用自己,去分散中原王的势力,又反过来利用中原王,去对付自己。
等他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时,他的儿子,他的手足已经因为他的猜忌一个又一个死在了自己手里,满朝文武竟已经完全被他收拢,西域王室除了师无妄以外再无一人可继承皇位。
没有任何人敢有所异议,二十一岁那年,他踏着成山的尸首,成为了西域的新王。
————
所有知道内幕的人都知道,西域的新王,是个彻彻底底的嗜血残暴的疯子。
当年在中原时,他害死了络县上千人,还将自己的义姐监禁豢养。
为了彻底抹去她的记忆,他找到了西域的巫师,用自己的血做药引,想要强行更改她的记忆。
那些不愉快的,他都会让她忘记。
只有忘记了那些琐事,她才有能长长久久的待在他身边。
她只要记得他就好了。
它无数次引出她的回忆,又将它们强行抹去,而瑾娘的事,是他的最后一位药。
只是,他没有想到的是,顾嫣然竟然会想要自行了断。
即使知道她一定会醒过来,看见她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,他却依然感到了无尽的痛楚。
他突然明白了,什么叫失去。
如果她死了,他根本留不住她。
他想起母亲的尸体和肉块中蠕动的长虫,回忆里的画面再一次刺痛了他的眼。
他喝下了和他给瑾娘的相同的毒药。
如果她死了,那就是她为他留下的,最后的东西。
她迟迟没有醒来,他想,一定是他做错了事情,她才不愿意见他。
于是他就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折磨自己。
只要她开心了,她一定就会愿意见他。
可是在那个灰暗的幼年里,他早就吃过了所有的毒药,毒药入体,除了些许的发热,甚至没有任何的感觉。
他连她所受过的痛楚都无法得到。
顾嫣然昏迷的那段时间,他惶恐害怕,也杀了很多人,鼻尖萦绕的,永远只有腥臭难闻的血腥味,他很早以前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只是在她身边时,他一直隐藏着,不被她发现。
当然,他也藏得很好。
她喜欢温柔体贴的男人,那么,他也愿意在她面前,做一个温柔的丈夫。
只是,在她倒下后,他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狂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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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无妄等了整整一年,才等到她醒来。
当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时,一双漂亮的眼又一次带上绚烂的光彩。
他不由得呼吸一滞。
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她的身上,似乎想要将她永远地刻在记忆里。
他叫她:“嫣然。”
他想,从今以后,他就是真的拥有她了。
顾嫣然,是师无妄的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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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这篇是去年还是前年写的,当时写了三千字,然后最近突然又想写了,就补完了,时间隔得久了,可能设定和文风有点差异,大家将就着看吧👉👈(被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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